第五章
威维斯·布兰德
卡罗琳夫人和珍妮塔·科尔温一同前往贝明斯特的当天傍晚,那位在路边昏倒的女士正坐在布兰德大厅一间昏暗的房间内——家里人称之为蓝色客厅。房间看起来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客厅:墙面镶有橡木板,木质已因岁月流逝而变得黯淡,横跨天花板和地板的橡木大梁也是一样。家具同样是橡木制成,帷幔深蓝色却已褪色,椅子的蓝色天鹅绒和东方地毯的方形图案也以蓝色为主,这些色调并未给沉寂的氛围增添丝毫生气。壁炉架上摆放着几只大蓝花瓶,餐具柜上也有些小巧的蓝色装饰,和家具的色调相映成趣;然而,令人惊讶的是,在这盛花的季节里,花瓶里竟然没有一朵鲜花或一片绿叶。没有精致的装饰,也没有女性手工编织的蕾丝或刺绣,连桌上也没有一本书。尽管傍晚时分气温稍凉,一堆火会让房间看起来更温暖些,但这里并没有试图营造一点温馨的气氛。坐在高背椅上的女人脸色苍白,神情落寞,她双手无力地交叠在膝上,身上的深色衣服没有丝毫亮色,仿佛与这间房间融为一体。昏暗的夏夜渐渐笼罩,甚至她指尖的戒指也失去了闪烁的光辉。她那张苍白的面孔,配上那一头灰色的粗糙波浪发,披着黑色蕾丝面纱,看上去几乎如同雕塑一般的沉静。但那沉静并非源自舒适或富足,而是源于已接受的痛苦和无尽的绝望。
她如此静坐了半个小时,突然间,门被粗暴地推开,科尔温先生所提到的威维斯·布兰德年轻人慵懒地走进了房间。尽管他刚刚用餐,但并没有穿晚礼服,走动的姿态显得有些不安与轻率,直接把自己扔在离母亲最近的椅子上。这种举动引起了布兰德夫人的注意。她轻轻转过身,立刻察觉到儿子身上弥漫的酒气和浓烈的烟草味。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紧紧地握住双手,恢复了之前的姿势,悲伤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。或许她在这一刻轻轻叹息,但威维斯·布兰德并未听见,若他听见了,也许也并不在意。
“你为什么要坐在这么黑暗的地方?”他终于不耐烦地问道。
“我可以叫人点灯。”布兰德夫人平静地回答。
“随你便,我不打算留在这里了,我要出去。”年轻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。
布兰德夫人伸向铃铛的手停在半空,最后无力地垂下。她是一个顺从的女人,习惯了听从儿子的决定。
“你在这里寂寞吧?”她短暂的沉默后,轻声说道,“等卡斯伯特下来了,你应该会高兴。”
“这地方简直就是个鬼地方。”威维斯郁闷地回答,“我劝卡斯伯特还是待在巴黎吧。我真搞不懂他待在这里能做什么。”
“无论在哪里,他都很快乐。”母亲压抑着叹息说道。
威维斯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。
“我们可不一定能这么说,嗯?”他大声说道,并粗鲁地把手放在母亲的膝上,带着一丝轻佻的抚摸,“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在阴影里,而卡斯伯特总是在阳光下,对吧?你知道,这地方让我变得有些诗意了。”
“你不必总是待在阴影里。”布兰德夫人微弱地回应,但她说这话时显得很吃力。
“我不必吗?”威维斯把手插进裤袋,懒洋洋地靠在椅子背上,又笑了,“我可有一大堆事能让我高兴,不是吗?”
母亲温柔地望着他,眼中满是渴望与疼惜,尽管如果房间光线再明亮些,他也未必能察觉到。威维斯不习惯从他人脸上寻求同情。
“这里真比你想象的还要糟吗?”她颤抖着问道。
“更破旧了——也更小。”他简短地回应,“儿时的印象根本没什么用。而且,屋子的状况极差——屋顶破损,围墙倒塌,排水系统也不完善。我们不在时,这里就彻底荒废了。”
“威维斯,威维斯……”母亲痛苦地说道,“我把你留在国外是为了你好。我以为你在那里会更快乐。”
“哦——更快乐?”年轻人带着一丝轻蔑地笑道,“幸福不属于我,这根本不是我的事。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巴黎,差别不大。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,我早该回来了。”
“我猜你应该不会像你说的那样,接待客人吧,既然房子这么破旧。”布兰德夫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。
“接待客人?当然接待!我不接待客人,难道我还能做什么?到12号前我们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,尽管这里的狩猎根本不值一提。”
“如果12号前没人来,我想我们可以把房子弄得更适合住人。我会尽力的,威维斯。”
威维斯又笑了,但语气柔和了些。“你!”他说,“你做不了什么,妈妈。这不是你关心的事。你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做针线活,我来管房子。反正有些人会在12号之前就来,我想是后天。”
“谁?”
“哦,可能是德林、圣约翰和庞森比。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带其他人来。”
“你认识的,都是那些最坏的一群人!”布兰德夫人低声叹息道,“你就不能把他们留在那儿吗?”
她似乎感觉到,而不是看见,他微微皱眉,手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。
“我还能交什么朋友?”他说,“为什么不交那些能让我开心的人呢?”
然后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,站了一会儿向外望去。最终,他转过身来,看到母亲用手抚过眼睛,知道她在偷偷流泪。看到这一幕,他的心猛地一痛。
“好了,妈妈,”他说,语气温柔,“别太放在心上。我不过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。你知道,我一无是处,永远也不会做成什么事。你有卡斯伯特陪伴你——”
“卡斯伯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,什么都不是,威维斯。”
年轻人走到她身边,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。母亲那带着激情的语气似乎触动了他。
“可怜的妈妈!”他轻声说道,“我让你受了不少苦,对吧?我真希望能让你忘记过去的那些事——但也许即便我做到了,你也不会感激我。”
“不,”她低声说,身体前倾,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。“不。过去曾经有过光明,但无论对你,还是对我,未来的光明却都少得可怜。”
“好吧,那是我自己的错,”威维斯轻声说道,带着一丝苦涩。“如果不是年轻时的愚蠢,我现在也不至于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。说到底,我只能怪我自己。”
“是的,是的,都是我的错。”布兰德夫人绝望地自责,“我逼着你去做了——让你和那个让你痛苦的女人一辈子捆绑在一起!我以为——当时——我们是在做对的事。”
“我想,我们做的是对的。”威维斯严肃地说,语气却显得毫无安慰,“或许娶了我以为我爱的女人,总比离开她或冤枉她要好。但是,天啊,我真希望从来没见过她。”
“想想看,是我劝你娶了她。”母亲痛苦地呻吟着,在悔恨中来回摇晃,“我应该更聪明一点,应该干预——”
“你干预也没用。当时我简直为她发狂。”他开始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,“妈妈,我真希望你不要再提起过去。那些日子现在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;如果你能让我把它忘掉,我就能假装它根本没发生过。记住,我从不怪你。当我对这段婚姻充满愤怒时,我知道那是我自己做出来的。我什么都听不进去,任何劝阻、命令对我都没有用。我决心要走自己的路,结果就这样走了。”
奇怪的是,他最初那种粗鲁和激烈的态度此时竟然消失了。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优雅,仿佛在有意装作粗暴,是因为某种外部环境所要求的,但这并非他真实的本性。
“我会尽量不让你生气,威维斯。”母亲低声说道,眼中满是无助。
“你并没有让我生气,”他回答,“只是你总是提起那些旧事。我想忘掉过去。否则,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?我小时候就没来过这里,朱丽叶也从未踏足过,而这段痛苦的往事也与这里无关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带那些人来,威维斯?他们知道过去,他们会让一切重新浮现——”
“他们能让我开心。我不能没有朋友。我并不打算与整个世界隔绝。”
他说完这短短冷漠的话,停下来看了看,拿起火柴点燃了黑色餐具柜上的蜡烛。这一动作似乎是为了结束这场让他心力交瘁的谈话。但布兰德夫人,因长期的忧虑与痛苦,神智已然模糊,似乎不懂得什么是沉默的美德,也没有那种细腻的直觉。
“你也许能在这里找到朋友,”她坚持说道,“或许是适合你的人,也许是你父亲的老朋友——”
“他们会愿意和我父亲的儿子做朋友吗?”威维斯愤愤不平地说道。然后,看到她那痛苦而苍白的面容,他顿时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她,走到她身边,悔恨地吻了她一下。“妈妈,原谅我,”他说,“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。自从两天前来到贝明斯特以来,我听到的关于父亲的事,几乎都证实了我之前对他性格的看法。就连可怜的科尔温老先生也没说过他一句好话。父亲早早就堕落了,而我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。大家都这么看待我,天啊,我觉得我很快就会做点事来证明这一点。”
“你不必像你父亲那样活,威维斯。”母亲泪流满面地说。
“如果我不这么做,没人会相信我。”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,沉郁地说道,“命运无法抗拒。布兰德家族注定要衰亡,妈妈,我们会灭亡,会被人遗忘——其实对这个世界来说,这也是件好事。我们该结束了,我们不过是一群祸害。”
“卡斯伯特并不坏。你也不坏,威维斯,别忘了你还有孩子。”
“孩子?”威维斯冷冷一笑,“我已经六个月没见过她了!她被她母亲抚养,那女人没有心、没有原则,也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东西!等我把孩子要回来,真不知道她能给我带来什么安慰。”
“那会是什么时候?”布兰德夫人低声问道,似乎是在自言自语,而不是在回应他。威维斯却答道:
“等她厌倦了之后,不会提前。我不知道她在哪里。”
“她不领零用钱吗?”
“不是定期的。上次出现在柯比家时,她拒绝告诉我她的地址。我猜她是不想让我接近那个孩子。她完全不必费心,我最不想的就是去照看她的孩子。”
“威维斯!”
然而,面对母亲的抗议,威维斯丝毫不为所动:他的情绪时好时坏,终于松了口气,离开了昏暗的房间,走入大厅,再走向房屋周围那寂静而空旷的庄园。
布兰德庄园近些年几乎荒废。主人离开乡间后,曾有一两个短期租客入住,但这座房子既偏远又不方便,而且还潮湿、不卫生。因此,最近只剩下一个看门人和他的妻子住在这里。庄园的主人打算回到这里定居,代理人收到了他的来信。信上说到,需要他们对庄园进行一番大修,使其恢复到适合居住的状态。
布兰德家族多年来一直被邻里视为最不幸的家族。曾几何时,他们家曾拥有一块丰厚的家产,但由于赌博和投机失利,财富大大缩水。即便在威维斯·布兰德的祖父时代,家族的声誉已跌至谷底,而在威维斯的父亲马克·布兰德时代,这一切更是降到了最底层。马克·布兰德不仅生活放荡无度,而且懦弱可耻;他的生活充满了挥霍与堕落,最终与贝明斯特一家酒馆的女招待结婚,而这段婚姻被普遍视为“卑贱的结合”。玛丽·威维斯并不像小说或现实生活中那些典型的酒吧女招待,她总是面容苍白、性格温婉,看上去非常文静优雅。人们不难看出,她是如何从一个年轻女孩,逐渐变成了威维斯口中那个悲伤疲惫的母亲。然而,她的家世卑微,名声也不堪。马克·布兰德结婚后,县里的贵族们纷纷对他敬而远之,而对他的妻子更是避之不及。最令他们愤怒的是,马克·布兰德竟坚持用妻子的家族名字给长子命名,仿佛为妻子的低微身份感到骄傲。然而,当威维斯还是个小男孩时,父亲便做出了一个决定:他和孩子们再也不愿忍受这种侮辱,于是他决心离开,远赴他国。之后,他便一直留在国外直到去世,那时威维斯已二十岁,卡斯伯特刚满十二岁。关于马克离开家乡的原因有各种流言蜚语,有人说他是因为某个极为丢脸的丑事即将曝光,才不得不决定永远离开英国;而马克·布兰德则始终坚称,自己是因为身体虚弱、神经过敏,无法忍受故土的严寒与冷漠人情。他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抚养儿子,然而结果显然并不如他所愿。时不时便有关于年轻布兰德兄弟的流言四起,说他们常常惹上麻烦,甚至有传言称威维斯是家中的害群之马,极力将弟弟卡斯伯特拖入浑水。所以当人们得知威维斯准备回到布兰德庄园时,并没有人感到高兴。
威维斯的故事既悲惨又复杂,甚至比丑闻更让人感到心酸;但这个故事没有一个贝明斯特的居民能够准确地了解。知情的人寥寥无几,而那些知道的人都都同意保密。巴黎的许多人知道威维斯的妻子和孩子还活着,知道他们已分居,但分居的原因却是个秘密。威维斯痛恨八卦,决定在来到贝明斯特后不向任何人透露过去几年的经历。若不是因为母亲那张悲伤的面孔,他几乎能将一切抛诸脑后。母亲却始终执着于过去的事,尤其是她当初坚持促成了这段不幸的婚姻,这一切至今令她悔不当初。对此,他感到有些不满。曾有一段时间,威维斯也想放弃这一切,但母亲支持那个女孩的立场,力劝他履行对她的承诺——从此,悔恨便成了母亲生活中挥之不去的阴影。威维斯·布兰德夫人对烈酒的依赖愈发严重,脾气暴躁,时常失去理智,甚至有时候她像个疯子一般。而当她带着孩子消失在威维斯的家中,写信告知不打算回去时,威维斯终于松了口气,暗自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,这也几乎是不足为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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