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卡罗琳夫人的策略

赫尔姆斯利庄园通常被认为是比明斯特最漂亮的房子之一。比明斯特是一个到处都是漂亮房子的地方，大教堂镇坐落在英格兰最美丽的南部县之一。赫尔姆斯利村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小村庄，白色与黑色相间的小屋排列成群，前面是种满老式鲜花的花园，后面是草地和树林。赫尔姆斯利庄园位于村庄的略高处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美丽的乡村，远处是一片低矮的蓝色山丘，据说在晴朗的日子里，敏锐的眼睛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大海。庄园本身是一栋非常漂亮的古老建筑，长长的露台延伸到低矮的窗户前，花园是半个郡的骄傲。它有一个画廊和一个宏伟的大厅，大厅里有抛光的地板和彩色窗户，还有古老而著名的豪宅的所有设施；同时，它也具备了现代文明所能提供的所有舒适与奢华。

正是后一个特点使得“庄园”如此受欢迎。古老的房子有时会漏风，不方便居住，但庄园绝不允许存在这样的缺陷。一切都井然有序：仆人训练有素；总是引进最新的改进措施；房子豪华得令人心满意足。这里似乎从来没有任何摩擦与不和谐：家里的烦恼永远不会传到女主人的耳朵里，在那种宁静的氛围中似乎不存在任何忧虑或烦恼。你甚至不能说它很无聊。因为庄园主是个好客的人，他有许多品味和奇思妙想，他喜欢从伦敦带很多兴趣相投的朋友来满足自己的这些需求。 而他的妻子是个有些高雅的女人，也有伦敦的朋友和邻居，她喜欢招待他们。家里很少没有客人；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，卡罗琳·阿代尔夫人，她自己就是一个聪明的女人，安排女儿在波尔汉普顿小姐的精英寄宿学校度过两三年。 她认为，如果玛格丽特的美貌在她出社会之前就被大家熟知，那对她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障碍；而且，考虑到阿代尔先生总是坚持邀请他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时，玛格丽特如果一直待在书房里，避免与外界接触，几乎是不可能的；因此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暂时离开家一段时间。阿代尔先生不喜欢这种安排；他非常疼爱玛格丽特，反对她离开家；但卡罗琳夫人很温柔，毫不留情，她通常都是这样。

她看起来不太像我们在布莱顿见到的那个高个子女孩的母亲，她坐在早餐桌的首位，穿着最精致的晨衣——一件由丝绸、平纹细布、蕾丝和淡粉色丝带完美结合的奇妙衣服。膝上还抱着一只小白狗。她比玛格丽特小得多，肤色也更黑；然而，玛格丽特继承了她那双大大的、迷人的淡褐色眼睛，当它的主人也许在想着菜单或女帽店的账单时，这双眼睛会以无限的温柔看着你。卡罗琳夫人的脸又瘦又尖，但她的肤色依旧清透，她柔软的棕色头发也打理得十分美丽。当她背对着灯光坐着，身后是玫瑰色的窗帘，给她娇嫩的脸颊抹上一层淡淡的色彩(卡罗琳夫人总是很注重外表)， 她看起来仍然像个年轻女人。

玛格丽特最像阿代尔先生。他身材高大，英俊无比，曾经他的头发、胡子和尖锐的胡须都和玛格丽特那柔软的发丝一样金黄，但现在已经略显灰白。他有一双机警的蓝眼睛，与他白皙的肤色很相配，他那修长的四肢从来都不会长时间静止不动。他女儿的宁静似乎来自她的母亲；显然，这种宁静不可能遗传自焦躁不安的雷金纳德·阿代尔。

早餐桌上的第三个人，也是目前屋子里唯一的客人——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，身材高大，皮肤黝黑，身材消瘦，留着修剪成尖尖的黑胡子，一双真诚的黑眼睛，表情非常愉快和聪明。他并不英俊，但他的脸很吸引人；这是一张洞察力敏锐、心地善良、思想高雅、有教养的人的脸。在那个县里，没有人比年轻的菲利普·阿什利爵士更受欢迎，尽管他的邻居们有时会抱怨他过于专注于科学和慈善事业，认为如果他能经常出去遛狗，或者射得更好，他们会更钦佩他。因为他近视，所以他从未特别喜欢运动或技巧游戏，他的兴趣总是集中在智力活动上，这让附近比较土气的乡绅们感到惊讶。

早餐时间，邮袋被送了进来，两三封信被放在卡罗琳夫人面前，她漫不经心地打开书，一一读了起来。她微笑着放下书，看向丈夫。

“这真是件新鲜事，”她说，“雷金纳德，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玛格丽特正式抱怨。”

菲利普爵士有些急切地抬起头，阿代尔先生挑了挑眉，搅了搅咖啡，大声笑了起来。

“奇迹永远不会停止，”阿代尔先生笑着说，“听说我们完美的玛格丽特做了点坏事，真是令人欣慰。怎么回事，卡罗琳，她早餐经常迟到吗？我听说她有这个小小的缺点，应该是从我这儿继承来的吧。”

“我很遗憾别人认为她是完美的孩子，”卡罗琳夫人平静地说道，“这听起来有点不舒服。不过，说实话，玛格丽特总的来说还是个很乖的孩子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，她的女校长觉得她不乖？”阿代尔先生饶有兴趣地问，“她最近在干什么？”

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就和一个家庭教师兼学生交朋友这种事——”

“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肯定会这么做的！”菲利普爵士不禁插话，眼里闪过一丝温暖的光芒。

卡罗琳夫人朝他微笑，“女校长认为这个女孩不适合成为玛格丽特的朋友，想让我插手。”

“千万别这么做，”阿代尔先生摇了摇头，“我相信我宝贝女儿的直觉。她肯定不会交不合适的朋友！”

“玛格丽特给我写了信，”卡罗琳夫人继续说道，“她似乎对此事非常激动。‘亲爱的，’她写道，‘请您出面阻止波尔汉普顿小姐做这件不公正、无情的事。她不赞成我和珍妮塔·科尔温交朋友，只因为珍妮塔家境贫困；她还威胁要惩罚珍妮塔，让她蒙羞回家。珍妮塔是个家庭教师兼学生，如果被送走，她会遭遇大麻烦。我宁愿您把我接走，也不愿让这种不公平的事发生。’”

“我宝贝女儿说得太对了，”阿代尔先生满意地说道，边说边站起身，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，“玛格丽特果然有眼光。珀尔也说得一针见血。她完全可以回家了，卡罗琳，学期快结束了，七月就完了。现在就把她接回来，再让那个小家庭教师也一块儿过来，过几天你就能知道她是否真的适合和玛格丽特做朋友了。”他边说边靠在壁炉旁，轻抚着他的黄胡子，看着妻子。

“我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明智，”卡罗琳夫人微微一笑，“珍妮塔·科尔温？科尔温？玛格丽特在上学前不认识她吗？贝明斯特不是有科尔温家的人吗？那位医生——是的，我记得他；你还记得吗，雷金纳德？”

阿代尔先生摇了摇头，但菲利普爵士急忙抬起头。

“我知道他——一个有大家庭的、生活拮据的男人。我记得他第一任妻子家世不错，至少和布兰德霍尔的布兰德家有点关系。他再婚后，生活一直有些艰难。”

“菲利普，你把这叫做家世不错吗？”卡罗琳夫人带着温和的责备说道。阿代尔先生则哈哈大笑，吹了声口哨，但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，赶紧道歉。

“抱歉，我忘了自己在哪儿了：我们和布兰德霍尔的布兰德家族关系越少越好，菲尔。”

“我对他们一无所知，”菲利普爵士相当严肃地说。

“也没什么其他关系，”卡罗琳夫人急忙补充，“他们总是不在家，你知道的。那这个女孩是他们的亲戚？”

“也许不算合适的朋友吧，波尔汉普顿小姐的确可能有她的道理，”卡罗琳夫人说道，“不过，我想我得去布莱顿看看玛格丽特。”

“把她带回来！”阿代尔先生几乎不加思索地说，“她快十八岁了，不是吗？学校生活她已经受够了！”

但卡罗琳夫人微笑着拒绝在见到波尔汉普顿小姐之前做出任何决定。她让丈夫马上为她订马车，然后去叫女仆帮忙打扮，准备出发。

“你不会今天走吧，菲利普？”阿代尔先生几乎恳求地问，“我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了，卡罗琳可能要到明天才能回来，谁知道呢。”

“谢谢，我很乐意留下来，”菲利普爵士热情地回答。停了一下，他又带着一丝羞涩补充道，“您的女儿十二岁以后，我就没见过她了。”

“没有吗？”阿代尔先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，“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！那时她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！你当时觉得她不美吗？”

“我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孩子，”菲利普爵士用一种虔诚的语气说道。

他正看到卡罗琳夫人准备上马车，身边有随行的男仆和女仆，阿代尔先生则在帮她整理。阿代尔先生殷勤地提议如果她愿意，可以陪她一起去。“完全不必麻烦，”卡罗琳夫人带着温柔的微笑说道，“我会按时回家的，晚上咱们一起吃饭。菲利普，照顾好我的丈夫，别让他感到无聊。”

“如果玛格丽特不快乐，一定要把她带回来。”阿代尔先生最后说。卡罗琳夫人给了他一个微笑，既温和又带点难以捉摸的意味，然后驱车离开。菲利普爵士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离去，心中不禁想着：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坚定走自己路的人，不太在意丈夫或其他人的建议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他时不时地忍不住笑出声，想起她的话：“别让丈夫感到无聊。”他已经认识阿代尔一家很多年，从未见过雷金纳德·阿代尔在任何情况下感到无聊。他总是充满各种兴趣，别人都说他有点“时尚”，但菲利普爵士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无聊。阿代尔先生带着菲利普爵士参观画廊、马厩、猎犬舍、花园，甚至他的工作室——当他无事可做时，就会在那里画油画——充满活力，始终精神焕发。虽然他们俩的兴趣方向不同，但菲利普爵士还是能够理解阿代尔先生的那些爱好。尽管如此，阿代尔先生还是时不时地带着些许不耐烦的语气说：“我不知道卡罗琳怎么样了！”或者“我希望她能把玛格丽特带回来！不过我不指望什么，你知道的，卡罗琳一向在教育这种事上很靠谱。”

“阿代尔小姐也是个知识分子吗？”菲利普爵士尊敬地问。

阿代尔先生突然大笑：“知识分子？我们的黛西？珀尔？”他说，“等你见到她们，再问这个问题吧。”

“恐怕我不太明白。”

“当然不明白，亲爱的朋友，”阿代尔先生笑着摇头，“这是父亲偏爱的结果。我只是想说，这些年轻、活泼、漂亮的姑娘，根本不可能给人留下‘知识分子’的印象。”

“那她一定非常漂亮。”菲利普爵士笑着说。

他见过许多美女，并告诉自己，他不喜欢美貌。他讨厌时髦、多话的女人。他没有姐妹，但他非常爱他的母亲；他对她抱有很高的女性理想。最近，他开始模糊地觉得自己应该结婚：责任要求他这么做，菲利普爵士总是听从责任的声音，即使不是完全顺从。但他不想娶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女孩，或者一个习惯了赫尔姆斯利宫廷那种令人疲惫的奢华生活的女孩（他是这么认为的）：他想要一个精力充沛、明智、心胸宽广、胸怀大度的女人，成为他的得力助手，他的第一任国务大臣。菲利普爵士相当富有，但并非富得不可一世；他除了购买画作、维护马厩和狗舍的费用外，还有其他花销。他沉思道，如果阿代尔小姐如此漂亮，那她不在家也好，因为，当然，他可能会觉得一张美丽的脸很有吸引力：虽然他很喜欢卡罗琳夫人，但他并不特别想娶卡罗琳夫人的女儿。卡罗琳夫人对他很体贴，他曾经偷听到她说他是“邻里中最合适的人选”，这已经让他有点警惕了。他很清楚，卡罗琳夫人并不是一个庸俗的媒婆母亲；但在某些方面，她确实是一个相当世故的女人，而菲利普·阿什利则是一个本质上不世故的人。

那天晚上，当他上楼换衣服准备去吃晚饭时，他被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打开的门吸引住了：那是一扇通往一个粉红和白色的漂亮、明亮房间的门，正是年轻女孩理想的公寓。傍晚的天气有些寒冷，雨开始落下，所以在钢制壁炉里燃烧着一团明亮的小火，映照在白色的羊皮地毯和玫瑰色的窗帘上，显得格外温馨。一位女佣似乎正在忙碌着处理一些白色的材料——看起来全是薄纱和蕾丝。菲利普爵士经过时，另一个仆人正拿着一个装满红色玫瑰的大白色花瓶进来。

“他们今晚会来客人吗？”年轻人想道，他对这所房子很了解，知道这个房间并不是一般使用的。“阿代尔没有说这件事，但也许有些人会从镇上来。”

就在此时，他收到了一大堆信件，在阅读和回复这些信件时，他没有注意到车道上马车的车轮声，也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屋的喧闹声。事实上，他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了，他不得不非常匆忙地穿好衣服，最后怀着自己无可原谅地迟到的念头下楼。因为他确信自己已经不可原谅地迟到了。

但显然他错了。

因为客厅里只有一个人——一位身着晚礼服的年轻女士。卡罗琳夫人和阿代尔先生都没有出现，但在壁炉地毯上，在噼啪作响的小炉火旁——为了抵御英国六月夜晚的寒冷，炉火被点燃了——站着一位高挑、苗条的姑娘，她面色苍白，一头柔软、蓬松的金发。她穿着纯白色的宽松柔软的印度丝绸长袍，饰有最精致的花边：长袍高至乳白色的喉咙，但露出了从肘部到手腕的圆润曲线，线条优美。她没有佩戴任何饰品，但脖子上连衣裙的花边褶边上别着一朵白玫瑰。当她转过头去看新来的人时，菲利普爵士突然感到有些羞愧。并不是因为她有多美——在最初的几分钟里，他几乎并不觉得她美丽——而是给他留下了一种严肃、纯洁、优雅和纯真的印象，几乎让人不知所措。她那洁白的肤色、严肃而宁静的眼睛、她优雅地走上前来迎接他的举止，让他不仅仅是钦佩，简直是敬畏。她看起来很年轻，但这是一种完美的青春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精致、优雅与细腻，而这些特质通常并不与极其年轻的人相关联。

“你是菲利普·阿什利爵士吧？”她说，毫不羞怯地递给他一只纤细凉爽的手。

“你或许不记得我了，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你，我是玛格丽特·阿代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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